GL同人写作第4年 | 不可思怡CP同人《凛冬将至》前作《长日无君》、番外《父与子》定档2024年 | 不可见内容@同名微博 | 欢迎留言私信

【不可思怡】凛冬将至#3 Call Me Call Me



以关键词和主要情节列写作提纲,果然无法预料最终的字数。比如说这一更,字数超过1万8千字……


上一更提到,这次的更新依旧会是沈思怡(梦中)回忆杀的初中时段。

鉴于我不打算再单开一更讲初中的Look&See故事,下次会全力开始二人的高中回忆,所以索性一次性发完。


辛苦各位读者朋友阅读啦!


OOC属于我,美好属于她们。


以下正文,祝阅读愉快。


——

初中部虽然成立没有多久,但凭借着高中部的名誉与声望,与英国伦敦地区一所有名的公学建立合作关系,成功为在校的学生申请到20多个初二暑假前往该公学游学的机会。


自然,游学的价格不菲。


时间倒退回去将近20年,中国距离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还需要将近10年的时候,英镑对人民币的汇率围绕1:16进行小数点之后的数字波动。游学哪怕只有三四周,但整体的费用高达几千英镑,换算成人民币,对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初二学年的第一学期接近尾声,12月22日,去游学的名单定下来,放在楼道里的告示栏进行公示。沈思怡听陆可提过一句想要去游学、已经参加过面试的事情,就停下来看了一眼,里面没有陆可的名字。


如果没有这笔天价费用,陆可大概率是能去的。


和陆可同样申请去游学并且成功的同学劝陆可,来面试的英国人一方面认可陆可,另一方面也是看钱,如果因为钱的事情走不通,陆可至少能用“自己好歹被英国佬中意过”这件事安慰自己。


这个安慰的方法,陆可没有办法接受。


沈思怡去找陆可,在她们说好的每天放学之后陆可负责班级值日收尾的时间段,沈思怡第N+1次推开陆可所在六班的门,发现陆可一个人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眼神黯淡。


“你干嘛坐地上啊?现在是冬天,开了暖气也架不住地上瓷砖冷。你快给我起来!”沈思怡去拽陆可。


把陆可拽起来之后,沈思怡脸上的表情依旧难看。


陆可在地上坐过的位置,留有被校裤上面粗大的纺织物孔洞印拓过的一片暗红色血迹。


沈思怡愣了一秒,劈头盖脸就对陆可骂出来:“陆可你他|妈是在干嘛?!来月经你坐地上修仙,你|丫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身体?!”


陆可根本没有接收到沈思怡扔过来的垃圾话,因为她脑子里在想的完全是别的事情。


“算我求你,你现在必须跟我去一趟洗手间。这是我身上的纸,你现在塞裤子里,我可不希望你去洗手间的路上血流成河。我不像你做值日那么细心,我收拾不了。”


初中部的教学楼颇有年代,一路向上追溯,是民国时期的教会女子中学。在这种楼比人老的建筑物里,往往没有安排厕所的位置,洗手间都是独立在外。


好不容易把走姿僵硬的陆可拽到洗手间,再拖回来,沈思怡感觉自己又快出了一身汗。


“我怀疑你失血过多,你脸现在可白了,你今晚回家多吃点东西吧。”回到陆可所在的班级教室,沈思怡看了一眼陆可,然后笨手笨脚用沾了水的纸巾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


“你家是不是离学校不远?我送你回家。”


这个时候,陆可大概才结束灵魂出窍,看了一下时间,问沈思怡这样会不会让后者到家太晚。


沈思怡也没正面回答,只说了一句:“我已经和开出租过来接我的阿姨说了,今晚不用等我,她直接收车回家就好。”


陆可问沈思怡怎么回家。


沈思怡不假思索说,总之可肯定有办法回去,最不济还有11路——腿着回去。


沈思怡和陆可并排走着,往陆可家的方向走。


当天是冬至,天黑得很早。教学楼里,只有最顶层的初三年级在上晚自习,灯火通明。校园北侧,同样是可以追溯历史至民国时期的校领导办公楼中,初中部校长、副校长还在工作,相关的房间亮着灯。校园西侧的实验楼,应该只有生物实验室的灯没关,年轻的生物实验助教老师每天都在兢兢业业进行每天的例行工作,完成仪器、设备的维护和清点。


校园东侧,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几乎掉光,光秃的枝丫在隆冬的寒风里颤抖碰撞,发出划楞划楞的声音。走出校园,先向西走,出了小胡同,然后右拐进入地安门西大街,面朝西再一路向西,在和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急诊楼相交的路口左转。步入彼时已经深沉的夜色,两侧都是夏日时节里有着茂密浓阴的参天大树,但现在都无一例外地摇晃着没有叶片的手足,景象有点可怖。


“学校西边,那个常年门口有哨位的单位,是总|参|谋|部。”陆可开口说。


沈思怡想,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班里有同学的家长就在里面上班。


不过沈思怡不可能预知陆可接下来说的话。


“我爸爸曾经在里面上班。”陆可说得很平静,“你还记得我之前第一次和你说话时候讲的么?按照道理来说,因为我爸爸的缘故,我本来应该不是在现在的班级里,而是和你同班。”


“你爸爸是现役?”


“已经复员了。退伍的时候两杠四星,虽然我一直没弄明白他的工作到底是什么,但是待遇相当好,其中一个就是解决随军家属住宿和上学的问题。目前我家住的,就是他单位给安排的,不知道哪天会被收回,但是现在可以住。我小学的时候,先解决的是我妈妈的户口和工作,之后才是我,可能是因为年龄小吧,所以次序在后。小学六年,我都在济南上学。包括初一前的那个暑假,我在历城区的乡下,帮着在郊区的奶奶务农。我家山东的。”


“啊?我也济南的,籍贯济南。”


“那你的户籍和学籍呢?”


“在北京,我只在济南住过几年。你呢?”


陆可深呼吸了一下,缓缓地说:“我是借读生,学籍不在这里。户籍在走流程,最快明年春天能落到北京。军属就是这样,家里需要围着转。记忆里,搬家、转学、来北京,明明每一段都有着前后关联,但怎么看,都是断断续续的。家里不是很富裕,父母尽他们所能供养我,但超过那个限度的,真的就无能为力了,我猜大概是这样的……”


“所以这是你去不了伦敦那个公学的原因么?”


陆可没有回答沈思怡,兀自说下去,好像自言自语:“……2000年的时候,也是这样。我家有个亲戚,孩子比我大十多岁,很早的时候就被父母送到英国去了。2000年的时候,亲戚的孩子大学毕业,请我家人去英国玩。那个时候,我爸爸还没复员,不能因私出国。理论上,我妈妈可以带我去。不过当时她生病了,需要做手术,没钱也没精力折腾出国的事情,所以当时就没去成。这次,就当成是上次的重演吧,仅此而已……”


“陆可,那个游学需要多少英镑?如果你能证明你付得起,还能在名单里面补充你的名字么?”


“我不记得了……已经进入公示期了,没有什么商量余地了……”


“你家里应该放着有游学的报名单子吧?你回去看一下是多少钱。别说什么到了公示期没商量余地的丧气话。公示期有异议,是可以提出来的!你没试过,怎么知道行不行?”


话音刚落,两个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陆可家所在的单元门口。


陆可抿着嘴,没有直接回复沈思怡的提议。她很拘谨地谢过沈思怡,让后者赶快回家,时间已经很晚了。


“陆可,你考虑一下我说的。你现在就回去看一下那个数字,然后你打电话告诉我!游学不到一个月,各种费用打包算,那个数字总不至于是人民币六位数的!”


陆可已经拖着步伐进了单元门,她回头,对着沈思怡说了一个“好”。


沈思怡没有继续说什么。她站在单元门口大约两三米开外的样子,一开始是需要略微仰视,之后则是需要抬起头有些费力地看,沈思怡看不到陆可的身影,但是可以看到被陆可的足迹和声响点亮的楼内灯光,从一层到顶层,次第亮起,之后次第熄灭。


平稳的灯光,虽然是一片略显橙色的昏黄,但是令人心安。


沈思怡看着顶层的灯灭掉,整栋单元重新和夜色同调,才转身离开。


陆可居住的小区前后结构有点像迷宫,沈思怡只能凭着记忆绕出去,大概费了三两分钟的工夫。重新站在大街上,她看了一下手表,想了一下当天的日期。“艹,今天冬至,22号,快到月底了,快没钱了。但是坐公交回去,得坐到地老天荒。还是打车吧,不过得选一个里程数尽可能短的路线。”这样想着,就用手招呼出租车。


出租车很快开到她面前。


“师傅,去望京。我身上钱不多了,麻烦您上高速,费用怎么少怎么开。”说完,就用过车厢内的后视镜看了一眼司机,同时熟练地把随身带的美工刀悄悄顺到臃肿的校服袖子尽处,那是她用来给自己安心的工具、她的武器。


沈思怡一路上都握着手机。有一次陆可和她说,为了不被老师抓到,还是调震动模式为好,她就调了,坏处就是,有可能听不到信息和来电,沈思怡握着手机,如果陆可打来电话,她能第一时间知道。但手心的汗水都把手机表面打湿,出租车一路都已经开到望京,陆可也没有来电。


沈思怡急急忙忙按了电梯,赶快回到家里,毫不意外地发现“那个女人”——也就是她的妈妈,饭菜一个没做,喝得醉醺醺的,在她的房间里翻找着东西。


“妈你在干什么?!你乱翻我东西做什么?!”沈思怡看到“那个女人”手里的东西,声音立刻就提高了八度,“你这样和做贼有什么区别?”


“思怡……妈妈……妈妈难受啊!你爸爸不要我了,不要咱们娘俩儿了!思怡……思怡!你看看我,你看看你的妈妈!你忍心你的妈妈难受么?你的妈妈需要钱……”


“然后你拿着叶青峰给我的生活费去买酒?!”沈思怡一把夺过“那个女人”手里的钱,“妈,我亲爱的妈,你女儿终于知道她每个月的生活费为什么总花得那么快了!今天周一,我在上周已经连着三天没在学校食堂正经吃过饭了!中午饭,6元一档,8元一档,我连6元的都快吃不起了!和我关系好的同学问我,怎么不去吃饭,我能怎么说?‘我在节食减肥!’好他|妈一个扯淡的理由!我体检轻度营养不良,睁眼说瞎话。如果不是她接济我,我现在可能正躺在医院里打葡萄糖!我不难受么?我妈才不会在意我难不难受,毕竟你明知道我猕猴桃过敏还硬塞给我吃,就为了让自己的男人来看我,借此对你回心转意!我是你的工具,你尊重过我么?要不是我今天撞见你在拿我的钱,我可能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的钱是怎么没的!我不吃饭的么?我不生病的么?我不娱乐的么?对,我是你的工具,工具怎么会吃饭、生病、娱乐呢?工具需要做的就是摇尾乞怜,为了一个天天醉醺醺的女人痴心妄想她前夫回到身边的下三滥!……”


沈思怡没说完,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她手里握住的十几张红色的百元钞票散落在地上。


这一巴掌,虽然打在沈思怡脸上,但是扇出巴掌的人自己酒醒了。


“思怡……!”


“妈,你喝多了,刚才做了什么,我就当没发生。但是事不过三,我替你数着,之前有一次,如果还有下次,我直接打电话报警。”沈思怡蹲下来收拾地上的钱,“从今往后,我的抽屉、柜子、房门,我会上锁,钱我会记账,如果我的钱对不上,我也会打电话报警。酒醒了吧?打电话给丽华快餐,电话机旁边有订餐热线和家里的地址,让他们送餐吧。”


说完,沈思怡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哐当关上门,声音之大,自然没人听到她的咕哝:“天杀的父母,狗|日的祖宗。”


沈思怡揉了揉自己的脸。这一巴掌可真是足斤足两,劈面一掌脸生疼。冰箱有冰袋,但是她不想现在就出去,面对“那个女人”。她拽出来表面是硬塑料的铅笔盒,用肩膀抵住,贴在脸上,然后去柜子里面把所有藏着的钞票拿出来。


“下次有必要让叶青峰带我去银行办一张借记卡。放着大额现金,果然不是个事。”沈思怡想着,十张十张清点着纸币。


五万多元,在2003年年末对于一个13岁的姑娘来说,算是一笔巨款。


父母离婚,抚养权被判给母亲一方的沈思怡每个月接受叶青峰的抚养费。从金额来说,作为商人的叶青峰倒不吝啬。


“如果加上‘那个女人’之前拿的,可能本来可以是六万的吧?”


这些钱,少量的用于日常的开销,比如在学校吃食堂、买教材教辅、买校服、满足娱乐,更多的部分就是存起来,是沈思怡“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的底气。


抽出几百元放进钱包,沈思怡把剩下的钱学着银行的样子每十张打捆,摞在一起。然后,她略微有些紧张地掏出手机,按了8个数字——陆可家的宅电。


还好,接电话的是陆可。她是记住自己的手机号,然后看来电接起来的么?


“陆可,那个游学需要多少钱?”


电话那头是长达两三秒的沉默。


“陆可?你在听么?”沈思怡甚至以为电话断了。


“我、在、听……”陆可说得僵硬。


“陆可,是同学打来的么?好好回复人家呀,不要心不在焉的。”混进来的背景音,让沈思怡突然意识到,陆可是不方便说话。


“我换个时间给你打吧。”


“这倒是不用……”


“那这样,你听我说就行,我只要你报一个数字。我是真想的,如果一件事情反复出现在你眼前,说明命中注定你和它有缘分,你需要做的是接受它,而不是推开它。我是指你去英国这件事。你想了那么久,不应该再被辜负。我手上有些钱,现在能拿出来的是5万,说不准到明年你需要游学的时候能有6万。我只是瞎猜,说的不对你见谅,你家里无论如何应该能出个5000到1万?你家里没法掏的,我借给你,不需要欠条,不需要利息,你日后上班了,请我去你最喜欢的餐厅吃一顿,就算还了。所以你告诉我,那个游学需要多少钱?”


电话那头是长达两三秒的沉默。


“陆可,你倒是说话呀!要不我给你写一个字据,一个不用欠条、利息的字据?”


“六、二、五、零。”陆可一字一顿地说,随即立刻切换回正常的语速,编造出来一个虚假的交流内容,“这个是今天那道题的答案,如果你不太明白的话,我明天到学校再和你讲完整的做题步骤吧。以及,思怡,今天谢谢你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时间不早了,希望你已经到家吃晚饭了。早点休息,先祝晚安了……”


一通电话结束,两头的人心里都五味杂陈。


六、二、五、零,这四个数字就是沈思怡盼着陆可给出来的答案。很显然不是人民币,而是英镑。6250,汇率就按照16简单粗暴来计算,是10万人民币!沈思怡不指望陆可的父母出资太多,但如果是10万人民币,她需要编造怎样的借口,才能让叶青峰提前给出来她几年的生活费?想破大天,她都想不出来!


而陆可这边,挂断电话之后和父母就电话的内容强颜欢笑几句蒙混过关,就仓皇逃回房间。她重新坐到课桌前,盯着桌面上摊开来、边缘已经被她揉搓出纤维的游学说明,上面的数字赫然入目——3980英镑,也就是63680人民币。为什么自己要生生把数字抬高了将近一半呢?天知道陆可有多想去英国,但是陆可清楚家里能出的钱有多少。沈思怡的热心超出她的预想,她无法承受沈思怡带着银行存款证明去到年级组替自己争取的场景,沈思怡已经去过太多次年级组,无需因为这个再去一次。陆可想让沈思怡死心,方式就是把沈思怡查不到也没办法通过向他人打听的数字抬高到一个离谱的价格。


陆可哭起来。其实她已经接受了自己去不了的事实,那件事已经不会让她伤心了。所以自己为什么会再一次哭呢,而且更加伤心?


陆可不知道,挂断电话的沈思怡掉了眼泪。沈思怡犹豫着要不要给叶青峰打电话,最终愤怒地把手机摔在床上。


“我要挣钱,好多好多的钱,我必须要这么做……”

——

2003年末初二第一学期接近尾声的时候,前后脚发生了两件事。


第二件事和沈思怡有关,闹得整个年级沸沸扬扬。


事情很简单。沈思怡迟到了,而且来晚的时间不止一星半点。


根据初中部的校规,三次迟到算是一次旷课,三次旷课可以直接被开除,任何人都不是例外。初中三年,上学的进程还未过半,沈思怡已经到了累积下来快被开除的边缘。


年级组长在年级组怒气冲冲地等着沈思怡。


沈思怡处变不惊地走在楼道里,很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从自己的班级探出头看着沈思怡面无表情地从距离年级组办公室最远的初二七班一路穿越走廊,慢慢走向走廊的另一个尽头。


所有探出头的同学,都看到沈思怡脸上的巴掌印,红肿着,放纵着。


已经准备好一肚子话的年级组长,在看到沈思怡的脸之后,紧闭嘴唇,足足半分钟没有说话。


“老师,对不起,我今天又迟到了。”沈思怡破天荒道歉,虽然脸上的表情近乎为空洞,但也足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迟到的事情,就不追究你了。沈思怡,你可让我省省心吧。校规校级没有例外,你再迟到一次,谁都保不了你。”


“老师,我明白,肯定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个事情就算翻篇了。你脸是怎么回事?”


“脸就和迟到有关。我在昨晚回家和今早上学路上,遇到混混了,吃了一巴掌。因为去了派|出|所录口供,所以耽误不少时间。我手机里面有报警记录,您需要我给您看么?”沈思怡说着,就准备掏手机。


“不用了不用了……你需要去医务室上个消肿的药么?要不你去上个药,之后回班级上课。”


五分钟之后,沈思怡处变不惊地离开年级组的办公室。那些探头探脑的同学一个个都缩回各自班级的门里面,但沈思怡根本连正眼都没看他们,爱看不爱,随便,无所谓。


重新走到走廊的另一个尽头,快要来到初二七班门前的时候,她看见陆可站在七班对面六班的门口,显然是对脸上的巴掌印大吃一惊。


“医务室有冰袋和跌打损伤外用药,我和你一起去一趟。”陆可说。


“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快上课了,别耽误你时间,我自己去就行。”


“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


陆可被一阵课前两分钟的预备铃打断。


“你看。”沈思怡指了指挂在楼层墙壁上的电铃,“马上要眼保健操了,卫生委员不能玩忽职守。”


“唉,沈思怡,今天放学不是我负责值日,我有话和你说,你等我一下好么?”


“我今天可能要去操场打电话。”


“那我去操场找你。”


“成。拜了,先去医务室。”沈思怡指了指医务室所在的方向。


再之后的课间,关于初二七班沈思怡脸上的巴掌印,各种说法在年级里持续发酵,其中的一个版本,是沈思怡在校外谈的社会人对象气急了打过去的。年级组长要求每个班主任去班级重申纪律,不要说不利于某位同学的话,尤其是臆断的内容。


“所以,你脸到底是怎么回事?”放学的操场上,陆可问沈思怡。


“我在昨晚回家和今早上学路上,遇到混混了,吃了一巴掌。”


“你报警了么?”


“那怎么可能不报警……”


“沈思怡,你说这话时候都不敢看我。方便给我看你的报警电话记录么?你是在撒谎吧。太拙劣了。”


“这话怎么就能骗得了年级组长,骗不了你呢?”


“年级组长一天思考多少事?我一个中学生一天思考多少事?我是你昨晚最后联系过的同学,是这样的么?你如果出事了,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对不起,我没考虑这么多……真的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找你麻烦。”


“我没在意那个问题!你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没回答我。”


“我不是很想抖搂自己的家丑,但如果是你的话,知道了也没关系的。这一巴掌是我妈打的。她喝多了,没有经过我的许可在拿我的东西用。我和她抢东西,她急了就来了这一下。”


陆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个真的不是我编的。我如果还在撒谎,天打雷劈怎么样?”


“沈思怡,你昨天还说我不爱惜自己,你不发毒誓,爱惜自己一点好不好?”


看向沈思怡的一双眼睛对着操场北侧办公楼里面洒落出来的灯光,虽然会开合,但是与她家门口那盏忽闪的灯并不同。可能因为是带着热度和心跳的人眼吧?看过去,让她心安。


“那我不说了。”


“你妈妈拿你什么东西了?”


“钱。”


“钱?就是你说的五万块钱么?”


“是。”


“你动这么多钱,你家里人没法不高兴。”


“钱是我的,我有支配权,和她有什么关系?我给你的电话,是在自己屋里打的,她不知道我要用钱做什么。”沈思怡故作轻松地说,“但是真抱歉!我没想到一次游学需要用到那么多的钱,果然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还上赶着想帮你,真是不自量力,让你见笑了。”


陆可听了这话无言,鼻腔酸酸的,本来准备好的话说不出来。


“所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该不会只是为了放学听我讲我家一地鸡毛,然后批评教育我不要乱发誓这样吧?”


被问到了,哪怕自己感觉没有准备好,陆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沈思怡,我和你说个事情,希望你听到不要太吃惊,觉得突然。我家距离学校近,我父母听说你家住得远,而且你和我比较玩得来,他们提议……”


陆可还是败在最关键的内容面前。沈思怡无法接受“嗟来食”,被非亲非故的人给出莫名其妙的提议,会怎样想呢?会生气么?如果沈思怡最后知道,这是父母送了自己的提议一个顺水人情,沈思怡又会怎样想呢?


“让我借宿在你家?”


“啊……是这样的。”


沈思怡停下沿着跑道行走的脚步。陆可猜测沈思怡陷入思考,凭借昏暗的灯光,能够看到沈思怡双眼和头颈的运动。


“我没觉得特吃惊,也没有多突然。不过我觉得这不像是父母会提议的事情,毕竟叔叔阿姨和我不熟。陆可,你不要给自己揽事找麻烦。”沈思怡结束和陆可并排走的状态,正对着陆可,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对不起……”陆可战战兢兢地道歉。


“你不用道歉啊。你很友善给我一个很好的提议,我道谢还来不及。你担心会伤害我的自尊心么?我不是跟所有人都论自尊心。我先反问你两件事。第一,这么做的话,会给你和你父母带来多大负担?第二,是因为我提出来要帮你去游学么?”


“我爸爸明年年初工作调动,会回济南。我妈妈工作两班倒,经常夜里不在家,谈不上负担。和游学的关系不大,但不能说绝对无关。”


“你还没说这样做会不会影响你自己。”


“沈思怡,你觉得我会笨到出一个自己费力不讨好的主意么?”


“这可难说,回家答复你。”沈思怡一笑,笑容消融在夜色里,陆可看不到。


不过陆可感觉沈思怡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应该是动了动,和自己的脸咫尺之隔。


自此之后,先是到初三毕业,后是到高三刚开学,同年级的师生再没有人见到沈思怡上学迟到。原因大概就是在这里。


在陆可好心的提议中,一个很大的逻辑漏洞在于沈思怡如何去和父母谈判。


“我爸不在身边管不着,我妈在我身边但不想管。”沈思怡并没有告诉陆可是如何摆平父母那一关的,只是在同陆可一起走回陆可家的路上说得平淡。


沈思怡每周有五天借宿在陆可家,从周日到下一周的周四晚上,而周五的晚上她会回到在望京的家,在那里度过周日进城之前的周末。这样一来,就省掉了每周五天通勤的费用。


沈思怡去买了必要但是最简单的洗漱用品,还有一个加厚的防水睡袋。


在陆可家展开的时候,陆可都傻眼了:“你买这个做什么?”


“睡觉啊。”


“我请你来我家,然后让你睡地上?”


“我天,我有地方就不错了,挑肥拣瘦不合适。”


陆可简直无言以对。


“沈思怡,如果我是这么当东道主的,我就没资格邀请你来我家。我家有行军床、沙发床,相对比较新。当然你也可以考虑我的床,那样的话,我去睡沙发。就是床板很硬,而且比较旧。”


沈思怡站在陆可家的客厅,看了看折叠起来的行军床、目前没有铺平的沙发,同时歪头看了一眼陆可卧室的床,说:“怎么省事怎么来。先不说这个,这个你收下。”


沈思怡把一个信封递给陆可:“里面是1000元现金。我问过这附近的链家、我爱我家两家房屋中介,你家这个小区四五十平方米的租房均价大概是2000元一个月。我借住,不知道按照50%来算租金是否合理?你如果拿不准,可以问问你父母的意见。总之,你不要让你家里吃亏。”


陆可一脸“我根本没想到这个深入层次”的表情。


“你的提议,出于情分。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本质是个契约,有买有卖,是做人本分。我爸是生意人,讲的就是合规办事,不坑蒙拐骗。他虽然已经不和我一起生活,也谈不上耳提面命教育我了,但是他如果知道我白住在同学家里,我在给他丢脸,他是不会原谅我的。所以,无论如何请收下,我按月支付,合同我这里也有,一式两份。”


多少年后,陆可会回忆起来,那是她第一次建立起来“沈思怡在同学、朋友之外,是个商人”的身份认识。


可能是为了减少在陆可家停留的时间,只是在陆可家完成洗漱、睡眠的必要事项,沈思怡会在学校待到不能够更晚的时候,也就是食堂关闭的时候。那些天,往往是陆可的妈妈上夜班不能够回家做晚饭的时候。沈思怡收敛了不少,也不再在操场上瞎逛,而是乖乖在食堂看书写作业,可能是因为陆可就在同桌随时随地都能盯着吧?食堂晚上是有饭的,两个人就先写一段时间的作业,停下来,吃完饭,再继续写,不论是否写完作业,都在食堂的紫外线灯马上要亮起来的时候,收拾书包准备撤。


陆可的妈妈上白班、能够回家做晚饭的时候,陆可一定会把沈思怡拽回家一起吃饭。沈思怡也会算着吃饭的次数,在租金里面加上吃饭的开销,为此两个人还小吵过一次,陆可说沈思怡“真生分,太见外”,但最后选择在商人模式沈思怡的理论面前妥协。沈思怡总是吃得很快,比在学校食堂吃得更快,或许是因为和同学的父母同桌。后来,不拘束了,但也依旧吃得很快。


陆可问沈思怡,为什么吃饭速度快,沈思怡说,她妈妈不允许她吃饭慢,吃饭慢会被把饭菜端走,然后批评一顿,久而久之,就形成习惯了。陆可叹气,说沈思怡你吃得太快,第一对消化不好,第二是显得我陆可吃饭太慢,像个……饭桶。沈思怡想了想,告诉陆可,她会注意,之后准备放慢一些。


寄宿同学家的生活模式慢慢步入正轨。


就像吃饭快是为了不去思考味道好吃与否一样,很多生活的点滴是沈思怡刻意关停自己的思绪去面对的,但丝丝缕缕会被呈现在面前,如颜料入水,慢慢化荡开来,把清水改为不断晕染的色调一片。


沈思怡因为对于陆可的卧室投射了对待自己卧室的态度,所以一直在回避进入陆可的卧室。在食堂吃过饭但没有写完作业的晚上,回到陆可家,沈思怡在陆可家的餐桌上开着台灯写作业,陆可自然是在自己的卧室。沈思怡有不会做的题目,陆可说可以来问,肯定没有“老师”来找“学生”答疑的道理,所以沈思怡只能进入陆可的卧室。


不是不想进,而是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这个是沈思怡给陆可的一个说法。


“沈思怡,你交了房租,还有饭钱,你就是这里的主人呀!你如果不属于这里,那么你属于哪里?”


沈思怡答不上来。


沈思怡思考很久了。


只有周末短暂停留的望京的家里,堪称狼藉一片。自己的卧室在离开的时候会再额外上锁,如果不上锁的话,卧室里面的杂乱就会一览无余;那里还有很久没有开火的厨房;客厅里堆得越来越多的酒瓶、油腻的外送餐食包装袋、落灰的电视机;洗手间里不知道多久都没扔过的废纸篓……在很多瞬间,沈思怡认为,和陆可朴实无华但是温馨的家相比,自己在望京的住处简直就是个牲口窝棚。人和房屋之间永远不可能有血缘关系,沈思怡不认为自己属于那里。


那么,自己这个借宿者,属于自己借宿的空间之中么?


沈思怡往往比陆可睡得晚,起得晚,所以走进洗手间洗漱的时候,往往会看到洗漱架上属于陆可、还带水潮湿的牙刷和牙杯,以及陆可搭着的干爽毛巾。沈思怡有时候会小心翼翼地摸摸碰碰,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肯定不是顽劣,但也不止于好奇。陆可应该是那种很典型的女孩子,喜欢温暖柔和的色彩,这些在她的用品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相比之下,沈思怡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牙刷和牙杯,一个是最暗的黑,一个是冷色调的深蓝。


自己是蓝色,陆可是红色,状若水火,似乎不是一个路子的人吧?


回想过往发生过来与陆可有关的事情,只能感受到自己和陆可的迥然不同。但自己居然和如此不同的对门班级的同学在一个屋檐下,不可思议。


同一屋檐下,就会看到很多本来不必知道或者自认为不该知道的东西,细细密密的,是生活这件纺织物不小心秃噜出来的线头。


陆可来月经痛经厉害,而且量大费卫生巾。陆可的妈妈去上夜班不在家的时候,陆可夜里弄脏了床单,一早起来就要紧张兮兮让沈思怡帮她看着时间七上八下一通揉搓洗涤,然后到阳台晾起来,之后和沈思怡赶快去学校食堂吃早饭。沈思怡在回陆可家路上的药店买了布洛芬缓释胶囊还有防脏护理垫,在超市买了420mm长的夜用卫生巾,趁着陆可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放在陆可卧室里。她不希望陆可知道那是她的手笔,但是无论如何会在陆可痛经的时候提醒她“吃了东西之后把布洛芬吃了”漏了马脚。


初二的寒假,只打算春节回济南几天的陆可要上课外补习,如果没有她拉着沈思怡,沈思怡的寒假可能就是回到望京的家里网上冲浪20天,然后留下剩下的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对着寒假作业干瞪眼,可能同步会大喊“作业作业作业!陆可救我!”


陆可去上课,一般是4个小时,有的在上午,有的在下午,还有为数不多的几天是溜溜的一天。陆可会和沈思怡说好课程结束的时间,沈思怡记好了,就去附近的麦当劳或者肯德基等陆可,有几次沈思怡其实溜号了,去了陆可上课地点附近的商场或者转来转去,有一次甚至直接坐车去了美术馆东街看展览,当然,沈思怡都会准时回来,“接陆可下课”。


在沈思怡眼里,陆可虽然不是年级第一,也谈不上稳坐六班的“钓鱼台”,但是已经足够优秀,无需去上课外补习。不过花的不是沈思怡的钱,沈思怡需要持有的态度就是“闭嘴、尊重”。况且,陆可对于自己接受的课外补习完全没有私心,会把内容说给沈思怡听,有些题目甚至要给沈思怡讲明白才善罢甘休。


沈思怡想,如果自己和陆可之间的成绩差距小到不分伯仲,陆可还会这样做么?基于她的观察,陆可或许依旧会的,哪怕这样做无异于扶植自己的竞争对手。


“成绩胜过别人往往有两种原因,一个是别人不知道某个知识点,另一个是别人不会某个知识点,靠前一个原因取胜,胜利也并不牢靠。”这个是陆可信奉的原则。


陆可说出来的话,经常会说让沈思怡一愣。


陆可给编辑部设在高中部的校刊《踏歌行》供稿,沈思怡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翻看陆可摆在书柜里的几期《踏歌行》,那是收录了稿件而被赠送的印刷样刊。很显然,没有陆可,沈思怡八成不会知道《踏歌行》的存在。


在《踏歌行》旁边,摆着的是陆可购买下来的青春时尚生活杂志《生活家》。《生活家》是沈思怡知道的,她惊异也兴奋于好不容易和陆可有一个兴趣爱好的交集。


“去给《生活家》投稿吧!”沈思怡鼓励陆可,“如果稿件拒收,是他们不识货,是巨大的损失。”


陆可点点头,说自己会试一试。


在沈思怡心里,陆可有着很哲学的一面,酒香如果埋没于深巷子,那相当令人遗憾。但如果配合着成绩好,就单纯地认为陆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呆子,沈思怡会认为这么想的人是天下第一号蠢人。


陆可很会做饭,远远不是果腹饿不死的程度,而是有滋有味那个级别的。上学的时候,自然没有显山露水的时间,但到了假期,尤其是在陆可的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不想将就的陆可就会交代沈思怡去哪里买什么食材,拿到食材之后就开火做饭。平淡的日子里总是充满令味蕾惊喜的期待,沈思怡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否希望被陆可拽着、监督着的假期结束。


“你做饭挺好吃的。”沈思怡负责把残食倒进垃圾袋的盘子递给正在洗洗涮涮的陆可。


“有么?一般吧,全靠小学假期的自学。家乡菜一个不会。”


沈思怡撇撇嘴,心想自己也没觉得鲁菜有多好,可能也就是鲅鱼饺子能鲜掉大牙给人以惊艳,但处理不好就是腥呼呼的海味。


“是真的好。不是溜须拍马,我恭维你也没必要。”沈思怡把一个油腻的碗递给陆可,“人经不起比较。我妈那个女人做饭,不是焦炭就是炼丹,她还需要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做饭。我活这么大,简直是个奇迹。哎,陆可,你说,你当我妈怎么样?”


陆可差点把手里接过的碗摔在水池里面。


“沈思怡,你吓我一跳!我给你当妈?你生日比我还早一天好不好?”


“假设,只是假设,假设一下嘛,不掉皮不掉肉的。”沈思怡笑嘻嘻地回答。


能让沈思怡毫无戒备地笑出来,还是挺难的。有一些夜晚,陆可会悄悄看几眼对着作业冥思苦想的沈思怡,然后暗自惊叹,沈思怡百分之九十九的笑脸,可能只有自己见过。


沈思怡的对外形象基本就是礼貌性的扑克脸,毕竟没有表情胜过一脸凶相。脸长在沈思怡脸上,陆可没有办法干涉。但是沈思怡的发型和校服,陆可就试着出手“拯救”了一下。


沈思怡的马尾,被陆可从“翘尾巴狼”调整到一个合适的高度,看起来不那么“小太妹”。沈思怡的校服,陆可拜托班里的生活委员,在班里同学补买的时候,重新买了两件尺寸更合身的校服上衣,一件是秋季学期的厚款,一件是春季学期的薄款。穿上之后,沈思怡的上半身不再有那种松松垮垮裹在编织袋里面的懒散感。


沈思怡在学校洗手间水池上方的镜子上照了照,只能看到被水龙头阻挡住的不完整的上半身。


沈思怡曾经听过一个说法,学校的镜子都经过处理,让人显得丑陋,以此迫使学生们把注意力从外貌转移到学业上。沈思怡觉得这个说法愚蠢透顶,不过照完学校的镜子,她还是在当晚忍不住在陆可家的镜子面前驻足凝视。


镜子里的人,是如假包换的沈思怡,但和过去的沈思怡,有着难以两三句概括的不同。镜子里的沈思怡,失去了一些过去的沈思怡带有的棱角,但是并没有完全失去自己的本色,还带着利剑出鞘的锋芒。毫无疑问,是发型和校服的双重作用。


一切都是刚刚好的程度。比如说校服,是陆可拿着皮尺比划着沈思怡几个部位量出来的。


回想那个不到两分钟的人生片段,沈思怡还是会脸红心跳。臂长、胸围、腰围、臀围,所有精确的厘米数,都是陆可的手指仅仅隔着几层布料量出来的。测量之前,陆可刚洗过手没多久,指尖是凉的。沈思怡觉得自己的皮肤表面好像被圈圈点点轻轻放下又抬起很多细密的砾石。陆可一丝不苟,全然不在意脸贴着沈思怡的身体很近的时候从鼻子里呼出的热气直接拍在沈思怡身上的几层布料上面。


量胸围的时候,恐怕是整个两分钟的情绪高潮。陆可问沈思怡是否会怕痒,沈思怡犹豫了一下,说能不能不量,被陆可斩钉截铁说不行。沈思怡心一沉,说陆可你快一点就好。陆可避开了敏感区域,而且因为脚步挪移,没有面对着沈思怡,但抽调皮尺,说了一句“好了”的时候,沈思怡感觉耳道里一阵轰鸣,脉搏变成开水壶上被蒸汽托举起来乱动的壶盖,下意识地偏头避开陆可。


在沈思怡眼里,陆可虽然成绩优秀,多才多艺,但对于任何肢体方面的认知,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陆可会发愣到来月经一屁股坐在瓷砖地上;陆可跑中考要测试的800米是体育老师口中的“老大难”,4分半的时间都跑不下来。这些是人前的陆可。私下里的陆可,在炎热的天气里洗完澡就以相当清凉的穿着在沈思怡面前晃来晃去。沈思怡知道陆可不是故意的,也没有把自己这只寄居蟹当成外界侵入的异物,但是画面相当令人浮想联翩。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2004年的9月。9月5日和6日,前后脚过完了14岁生日,两个人就正式开始初三的生活,以轻松为主要基调的前两年如此一去不复返。


沈思怡记忆中的初三就像没睡够或者喝醉酒之后的断片,零碎成几件事,残存在她的脑海。


也可能是因为每天下课后需要上到晚7点自习占据了太多的思考空间,所以这些回忆起来千篇一律的乏善可陈,就被沈思怡压缩删除,在过程中不免错杀了也值得珍藏的一些瞬间。


但有几件事情在沈思怡的头脑中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第一件事发生在2004年的年末。按照初中部的惯例,每年的12月31日会举行辞旧迎新的班级活动,所以12月30日下课后,每个班级都会躁动起来,拼桌子码放的、吹气球的、往灯上贴彩色塑料拉花的、在黑板上写字的,上上下下,好不热闹。


年级组为初中部的第一届初三学生争取到了一个机会——位于学校西侧实验楼内部的几个音乐教室开放,12月30日的晚自习取消,所有完成班级内部布置并且感兴趣的同学都可以去音乐教室娱乐。涌向音乐教室的不仅仅有初三的学生,还有初三年级组的几位班主任。


很快,自学校西侧就远远传来了一些并不齐整的合唱声音。是动画片《数码宝贝》的主题曲《Butterfly》,想来是陪伴着90年代生人小学的记忆保留曲目。


一向不合群的沈思怡离开只坐有寥寥几人的初三七班教室,在走廊里走过一间又一间教室,毫不例外,其他班的教室里要么是人数无多,要么是人都跑出去了。沈思怡摇了摇头,然后往初三六班的方向走去。


陆可坐在靠窗的一列,班级中也只有那一列的灯亮着。在有些孤寂的灯影中,陆可专心致志地默写着化学方程式——这自然是沈思怡走近之后才能看到的。


陆可觉察到有人走近自己,抬头看见是沈思怡,示意她坐下。


“你们班还有人么?”陆可问。


“有,不多。你看你们班,人都走光了,你除外。还写作业?这时候不放松一下?”


“这是加练,没办法,谁让自己上午的随堂测试一个配平写错了?”


“你对你自己太苛刻了。”


“还好吧。”


沈思怡知道陆可喜欢化学,哪怕化学是所有9个科目里面最晚才开始上课的。化学课的时间几乎有一半是在实验室度过,因为七班的化学课差不多都排在六班的化学课之后,所以沈思怡不止一次看到下了化学实验课的陆可在实验室外的化学名人展示栏前驻足。拉瓦锡、道尔顿、门捷列夫、卢瑟福……但目光停留时间最长的,莫过于居里夫人。


沈思怡知道陆可崇拜化学老师,那个身材并不高大但是永远活力四射的区级兼职教研员。化学老师有徒手画圆和实验设备的本事,而且字迹清秀,一度成为陆可放学回家路上和沈思怡交谈的话题焦点。沈思怡有一点微弱的异样感在内心升起,但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


“你是喜欢化学老师么?”憋了将近一个学期,沈思怡终于脱口而出。


陆可停下来手里的笔,抬头看沈思怡的脸,注视令沈思怡不是很自在:“喜欢,但喜欢的是他的工作态度,尊敬他的教学能力,对他更准确的情感是崇拜。而且,他已经结婚了。”


这个回答,前半段让沈思怡觉得心安,后半段宛若内心醋海翻波。什么意思?如果化学老师没结婚,你陆可还准备考虑一下?但是沈思怡没有问出来,陆可不喜欢被问需要假设的问题,因为没意义。


“你还记得化学老师在第一节课说过么?如果有谁能在中考的时候化学拿满分,他会送给那位同学一件上面写着‘CHEM IS TRY’、印着一个红色龙头的T恤么?我想要那件T恤,是不是听起来有点幼稚?所以,我必须要保证自己写的每个方程式都正确,而不是缺胳膊少腿,这样才能将80分的满分胜券在握拿在手里。”可能是看到沈思怡的表情不太好,陆可补充说道,“我不会对不该动情的人动念,一点都不会。”


沈思怡没说话。陆可说的又超过她的头脑能够短时间处理的难度了,所以她选择沉默。


“你不去音乐教室唱歌么?”


“你不也没去?”沈思怡有些赌气,明明陆可没做什么,更谈不上犯错,但就是赌气。


“我以为你虽然不喜欢凑那种热闹,但是会喜欢音乐。”陆可抓住沈思怡的一只手摇了摇,“是不是我刚才说的让你不开心?我给你清唱一首好不好?”


沈思怡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掏出手机:“清唱和带伴奏的都好。我可以给你找伴奏。你准备唱什么?”


“《公主日记》里面的插曲,《What Makes You Different》,你方便找到么?”


沈思怡没有回答陆可,因为播放出来的伴奏就是答案。


多年以后,徘徊在30岁门槛彻夜长谈的两人,重新提起来当年这首歌。沈思怡问陆可,是否清楚这首歌里面歌词那么直白的表意,会被听者理解错。


陆可回答:“歌词唱的就是我想说的,不担心被你理解错。不过距离我敢正视自己通过那首歌表达的感情,还需要度过很多很多年。”


第二件事发生在2005年的3月中,陆可参评北京市级三好学生落选。


按照初中部的规则,当选的学生可以选择在即将的中考中加5分,或者选择直升本校高中部。本校高中部,是西城区排名第一的市重点,除非是想离开西城区,大家会做出的选择不言自明。


市三好名额分配给每个班的参评数量根据每个班的综合情况下放,陆可所在的初三六班因为整体的成绩情况和内部的激烈竞争,相应得到了年级数量最多的名额。综合考虑德智体美劳等因素,陆可高票当选不出意外,一向不在意这种“官场游戏”的沈思怡也做好了准备要祝贺自己的朋友,但是偏不巧在结果公示期出了问题——有人写匿名信到年级组,说初三六班陆可存在“纵容、包庇同年级不良操行”的情况,与校规校纪相违背。


这个匿名指控,让初三六班的同学、班主任和年级组长都觉得莫名其妙,难以接受。


“匿名信如果举报内容不属实,是可以作废的吧?”沈思怡在喷了不少垃圾话之后,问陆可。


“理论上来说,是的。但不排除写信的人如果看到信在年级层面被按下来,就往更高的层级写信的可能,比如给校长,或者西城区教委。这件事情,关乎年级组和学校的声誉,我不可以给刚恢复招生才几年的学校找麻烦。”


“陆可,你能不能少替别人考虑一点,多替你自己考虑一点!”


“我现在做不到!‘今日我以X中为荣,明日X中以我为荣’。前一个我已经享受了将近3年,后一个就算做不到,我也不能让学校以我为耻。”


“所以,你不想要直升了么?所有人都知道,你属于这个学校,不只是这几年和我绑陪的愚蠢初中生活!直升,是你不用费力气的方式。剩余的时间,你本来可以开始自学高中内容的,你晚上熬夜在看高一的内容,我知道。”


“沈思怡,我只是怕麻烦。走不成捷径,那我就走既定的路就好。天无绝人之路。这封匿名信,就是想让我和那个小人意识里针对的‘同年级不良操行’难堪。既然这个人那么希望看我的笑话,我就更有理由靠自己考出成绩来,予以回击。我凭自己的成绩上本校高中,不靠评优,我有这个底气。而至于‘同年级不良操行’,真是辛苦那个人挑拨离间。我陆可在很多事情上是很傻很没主见,但是我自认为自己的友情清白合理。思怡,我自己选的朋友,我知道,不需要别人评头论足。如果你认为我过去和你在一起是被迫绑陪,本可以有更高明轻松的初中生活放着不过是愚蠢至极,那你真的是正中那个小人的下怀。那个人在暗处,我在明处,没有办法和ta理论出来一个一二三,但我很有兴趣了解一下ta口中的‘不良操行’都是哪些ta高贵但秘不示人的嘴脸所不屑的操性!”


陆可是几乎不会说脏话的,说脏话的陆可是真的被激怒了。


之后每一个和陆可共同度过的深夜,沈思怡果然再没有看到陆可翻开高中的教材,而是踏踏实实准备日渐逼近的中考。


市三好参评的落选,陆可也没有和家里说。陆可不想被家里人长吁短叹的遗憾、可惜分神。


被激怒的陆可让沈思怡唯一不能忍受的后遗症就是变得有些急躁,这一面只有沈思怡知道。如果说此前陆可给沈思怡讲题充满耐心,自从落选风波之后,就变得有些偏执,讲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变成一句“我这么做,是希望你也上本校高中”。


距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5月末,报完8个大平行志愿的5月末,忍无可忍的沈思怡和陆可吵了一架。


“陆可,我这人就是油盐不进。老师讲得跳步,我跟不上,所以我不跟了。你现在讲得快,我也跟不上了,所以我不打算继续,这样于你于我都好。我没有上本校高中的命,你别忘了,我是被塞进七班的条子生,论成绩我本来也不该在这所学校!还有一个月,就请你让我自生自灭吧。”


沈思怡说一不二,留下的最后一点退让就是没有彻底搬回自己在望京的家,故态复萌。陆可也不知道是喜是悲,明明是一道回家的人,有的时候还会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饭,但是没有更多的交流,除了陆可的妈妈在场的时候,沈思怡给足面子和陆可说的话,其余一句话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2005年6月25日,随着英语考试的结束,当年的中考落下帷幕。


7月7日,中考成绩放出,学校通知全部同学到校领取纸质成绩单,用于随后去各个录取高中的新学年开学报道。


出成绩前夜,沈思怡失眠整夜,自从借宿陆可家之后许久不光顾梦乡的家庭争执噩梦再次出现在眼前,她在夏日的燥热中惊醒,一身冷汗,再无睡意,直到天亮,才重新睡下。


陆可看沈思怡完全没有起来去学校的意思,也没有办法征询她的意见,只能硬着头皮代替沈思怡去学校取纸质版成绩单。成绩单是按照班级发放的,所以要拿到沈思怡的成绩单,陆可需要来到食堂里面划给七班的区域,引起了一阵小范围的轰动。


“这不是六班的陆可么,她怎么来了?”


“陆可来替沈思怡拿成绩单,她们难道住得很近么?”


“住得近不近不知道,但走得近。举报陆可的匿名信,里面说的‘不良’就是沈思怡,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


陆可咬了咬牙,忽略掉这些声音,来到七班班主任面前,撒谎说沈思怡身体不适,所以打电话来,说希望让陆可代领成绩。


陆可顺利拿到成绩单,迅速地反扣过来,她知道上面的数字能够告诉她一个结果,一个她可能不愿意知道、无法接受的结果。她模仿沈思怡的笔迹在已完成领取的表格上面签字,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七班班主任说了一句话。


“陆可,过去几年,辛苦你关照我们班思怡了。”


陆可不是为了这句话才活到现在的,但是被这句话击中,还是感觉心头疼痛。


在回家的路上,她在报刊亭买了最新一期的《生活家》。如果她没想错的话,沈思怡还没买最新的一期,因为她在“自生自灭”地完成中考冲刺,还没顾上。


这是平淡无奇的一期《生活家》,也是对于陆可来说特殊的一期,特殊之处在于她多次投稿后,终于被成功接收了。


回到家后,陆可发现沈思怡在收拾东西,借宿生活也要步入尾声。陆可觉得心里已经搭建起来的房子开始垮塌,有穿堂风通过,吹得凉飕飕的。


“思怡,这个是你的纸质版成绩单。”陆可把依旧是字迹朝下的成绩单递给沈思怡。


沈思怡没有说话。


“思怡,你的成绩单我没有看。因此我不知道……咱们还会再做同学么?或者至少,今后咱们还能再在同一个区见面么?”


沈思怡没有说话。


“这一期的《生活家》,请你也收下带走。我希望你回去之后,可以翻开看看,见字如面,有些话我没有机会直接说给你了。”


沈思怡接过《生活家》,说了两人几乎无交流一个月后的第一句话:“陆可,我再从你这里拿走一样东西,你介意么?”


“你床上那个等身大的毛绒玩具熊,可以送给我么?”沈思怡指了指陆可的床。


“不是不可以,但是它已经旧了,而且你带回去无论什么交通工具都不方便。我可以买一个新的给你,让店铺送货到你家。”


“那倒不必。如果可以,就是它了。”沈思怡把陆可床上的玩具熊抱下来,把自己的行李袋垫在熊的下面,然后往门口走,“有时间替我谢谢叔叔阿姨,更谢谢你。你在我身上耽误太多时间了,是时候扔掉包袱勇往直前了。”


3年前的同一天,2002年的7月7日,沈思怡第一次见到陆可。现在,沈思怡觉得,和陆可的缘分,深啊浅啊,到此为止了。


沈思怡叫了一辆出租车,车快速地开,身后的光线,从金黄变橘红,身后的背景,从日落变夜幕。


头脑随着快速驱驰的车一起奔涌着思绪,过往的生活被重新倒带快速播放。车停在目的地楼下的时候,回忆的录像带几乎播放完毕,还差一个充满不和谐争执的结尾,恰到好处。


重新回到杂乱没有烟火气的卧室,沈思怡把玩具熊安顿在床上,然后抱着它去看陆可替自己领回的成绩单。


陆可会不会因为代替自己领成绩单,听了一些闲言碎语?自己应该道歉,自己更应该想到这就是自己不领成绩单带来的麻烦,但来不及道歉了。


缘分尽了,曲终人散,说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白搭。


成绩很显然不够上本校高中的,看来自己最后一月的自暴自弃还挺奏效的。不过也还算喜人?这应该是对于那个一直死拉硬拽着自己往前跑的陆可最大的肯定。


陆可会上本校高中,沈思怡就算去不成本校高中,但还会留在本区上高中的,这是她填中考志愿的结果。但至于是哪所学校,就要看命运的安排了。至于还能否见到陆可,就要看两个人的学校之间有多远。


自己有脸去见情感上被自己捅刀的人么?没有。这就是最真实的答案。距离太远,那就是车马劳顿;距离再近,那么就避而不见。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沈思怡给丽华快餐打了送餐电话,她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能够吃并不好吃的外送,否则自己一定会因为陆可做的饭,没出息地推翻自己的决定。


等餐来的过程中,沈思怡开始翻看最新一期的《生活家》。


“杂志钱,忘记给她了,怎么给她呢?就这一次不给可以么?啊……好烦啊!”


翻开目录的沈思怡被其中一篇陆姓作者的文章吸引住目光。


“嗯……《如果北京西城教场胡同4号周边的古今建筑能够对谈》?这不X中附近么?作者姓陆,该不会是陆可吧?”沈思怡亟不可待地翻到那一页,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浏览,每一点阅读都在指向一个事实,作者就是陆可。


不过作者署名不是陆可,而是“陆沉”。


“关于这个投稿用名,谢谢编辑部给我留足空间解释(笑)。我很喜欢《生活家》,也一直在投稿,但屡屡失败,近乎放弃。我有一位朋友,在鼓励我继续投稿,所以大家看到的这篇,如果没有她的坚持,以上内容大概率就无法来到大家面前了。我非常想和这位朋友说,谢谢她的存在,因此得以守护好我的稚拙和对于未来的憧憬。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独一无二的朋友,我希望对于以上文章也有贡献的她,名字也能够出现在大家面前。‘陆’是我本人,而‘沉’是她,对应她的姓氏。如往昔巷陌,置身现代楼宇,我的朋友也是如此,沉醉我心。”——《写作后续:如果编辑部和作者能够对谈》


沈思怡突然觉得好难过。如果时间倒流,她希望重新回到5月25日,面对陆可失去耐心的讲解,或者忍耐,或者换一种方式告诉对方,或者至少在那之后还和陆可保持有效的交流,而不是自己单边为这段友情判上死刑。


她打开手机,在通讯记录里面找到叶青峰的联系方式,忘记了打电话之前需要发一条询问叶青峰是否方便接听的短信。接下里,她将迎接一个充满平日里抗拒收听内容的对话,但她不得不这样。


她已经来到这世上,她想要再一次看太阳。因此,她需要离开自己隐藏在地底的安乐窝,匍匐在地上。


中途波折,困难几多,但最终的结果如她所愿——


2005年的8月,西城区黄城根北街甲2号的高中部校门口,她破天荒地很早就到了,然后一直等待,一直等待,在日渐增多的新高一报到学生的身影中,认出熟悉的那一个。


对方在瞬间从惊讶到欣喜的表情,连同对方眼中映射的那个拘谨微笑的自己,她都能看到。


“嗨,陆可。我是沈思怡。接下来三年,咱们重新开始,好么?”

—未完待续—


写在更新后的哔哔叨:

1我是个有点强迫症的考据派写手,所以说,如果能核查出来的历史信息,一定会查的。但无奈,确实想不起来这一更里提到的那所英国公学Summer School的游学费用,所以只能上网查到2021年的。文中的价格,是我按照2021年的数字推算出来的。


2小沈想给小陆资金支持,小陆以撒谎的方式打消小沈的念头。

写的时候,我想起来欧·亨利的短篇小说。活着就是一个阴差阳错接着一个阴差阳错。


3小沈和小陆的生日是金晨、李一桐两位演员老师的生日。

我总是明明写着虚构,但是暗戳戳剑指RPS。

本写手的人(痴)生(心)目(妄)标(想)之一:有朝一日,看演员老师们二搭,把拙作的故事演出来。


4初中阶段,小沈和小陆的对话都是带引号的直接引语。但是高中阶段的,我计划全部都是不带引号的间接引语。

为什么打算这样设计呢?大概就是第三视角的转述,会更能够体现高中那3年两个人微妙的关系和最终令人唏嘘的决裂之中渗透出来的捉摸不透以及人生疏离。


指路下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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